李悔之:我的生死观
2020-10-25 12:5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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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写一篇生死观的文章。

生死观,就是一个人对生与死的基本态度。如“生当作豪杰,死亦为鬼雄”,便是项羽的生死观。

孔夫子说:“未知生,焉知死”,可“生”在我眼中恰好一直是个太难题一一“不听话,就不给开饭”,咋整?……耳顺之年了,还常常拨剑四顾心茫然……好在仍有时间:上头又出好政策,65周岁光荣退休了,按男子平均寿命73.64岁的最新统计,掐指一算完全来得及,于是决定分两步走:先打通“生”这一关,“死”的问题嘛,放缓十年八年再说也不迟。

可是,最近一场人生变故,我的生死观仿佛突然成熟了……

半年前的一个晚上,突然感到头上一阵从未有过的奇异抽痛,随之眼前一种大厦将倾、摇摇欲坠的感觉,坐在沙发上的身体不断往后倾斜……心中顿感大事不妙,支吾着向家人说:“我头上很那个……坏了……出大事了”,接着又嘟嚷了句什么,便失去知觉。

果然出大事了,而且,这大事并非卡斯特罗大叔为试探“人民有什么反应”而住院的重感冒,而是命悬一线的脑溢血(我老家叫“爆血管”)一一左丘脑出血十几毫升,出血部位又是神经交叉点。

我相信自己会得任何病,就是万没想到自己会得脑溢血一一这些年一些亲友得了脑溢血或脑血栓,我还服待过其中的一位。而广州好友老钟得了脑溢血,我还说好方便时探望他,没想到就在通电话的当晚,我便“爆血管”了。

脑溢血是一种“黄金抢救”时间很短,令人谈虎色变的高死亡率疾病一一我年轻时,没听说过谁“爆血管”得救的。纵然医疗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它在死亡率排行榜上老大的地位也无人撼动。我内弟就是我得病二十多天后,也患脑溢血而去世的一一他住在乡下老家,因未能及时检查出病因并急送中心医院而耽误了抢救时间。

我呢?幸好有上帝保佑(这次大难,肯定是祂老人家对我的一次试探,也就是说,将来在天堂可能要重用我),特地选择我身处离市中心医院很近的地段时,才准许病魔在我身上施虐……我得救了,感谢主!

不过,两个月之后从壁镜上看到自己坐着轮椅出院的“英姿”,一肚子牢骚还是忍不住向上帝发作了:耶和华,纵然今后你在天国要重用我,叫我进“残联”的试探也太重了……

都怨自己听信东街张铁嘴什么“两耳垂肩,必主大寿”之言,对自己健康盲目乐观,以致终有之日之灾!

大劫余生的我,內心并无几分幸运之感一一依我看来,脑溢血真正可怕的并不是高死亡率,而是高致残率,它跟脑血栓病人一样,人体二分之一区域由于供血不足处于瘫痪状态(故又名“半边瘫”),这仿佛是“一体两制”:这边艳阳高照红旗飞舞是解放区的天,那边低温阴雨寒风逼人是蒋光头的天……天气转冷,瘫痪区的麻木、僵硬程度更甚,病人的情绪会随着血压的波动而变得焦灼、烦闷、紧张(最近这些日子南方寒意乍现,我就无时不在变天的苦恼之中)……

另,此病真正是电线杆上的老军医一一奇难杂症,到目前为止,地球上还没有治疗它的灵丹妙药一一三年两年能康复是你的造化,十年八年仍坐轮椅是“老常态”……在一两年,乃至更长时间里,洗澡、穿衣服,甚至大小便都须旁边有人侍候……如此慢刀割肉般的折磨,使人刻骨铭心地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有相当一些病人,还要面对同样难于忍受的心理摧残:久病床前无孝子,久病床前当然难见亲人……家人的日渐冷漠,甚至不时指桑骂槐冷暴力,又将肉体折磨中苦苦挣扎的病人,拖入深深的情绪泥潭之中……

话到这,勾起一宗令人叹息、感伤的事:前年,我小时非常要好的伙伴阿熊不幸得了脑溢血,经抢救虽保住了性命,但忍得了肉体痛苦折磨的他,回家康复治疗期间,却不堪“內人”终日摔碗捶板凳的冷暴力折磨,一天上午,他流着泪扶着拐杖来到水库边,抖动着双手拧开剧毒农药“乐果”盖子,嘟嘟喝下半瓶……终年58周岁。

得知阿熊服毒自杀的消息的,我感到十分震惊一一一辈子奉“百事忍为贵”为座右铭,老婆打左脸,连右脸也伸过的阿熊,是受了何等的折磨,才忍无可忍,下了喝“乐果”的决心呢?……

阿熊身上,我看到《活着》的另一个板本:青年时代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生子,随之风里来雨里去,为家庭生计,为孩子成长一路打拼,真正“吃的是草,吐出的是奶!”年过半百不能在生产一线拼搏了,还找到一份每天十二小时的保安工作,立志为这个鞠躬尽瘁,春蚕不死丝不尽,谁料一场病患,即令他“壮志未酬”……自此,日晨河东狮子吼,黄昏夜叉又上门。深知自己的继续存在会影响家运长久的他,只好以大局为重喝下半瓶“乐果”以身殉家。

有友人听我讲述阿熊之死,唏嘘之余,建议写篇文章呼吁人们关注病人的人文关怀和终极关怀问题,我摇头苦笑:像托尔斯泰中篇小说《伊凡之死》所揭示的才是人文关怀、终极关怀问题一一作为人,无论病中或死亡,都应充分感受到爱的温馨、做人的尊严、生命的荣光……阿熊们呢?作为穷怕了的、有严重匮乏后遗症一代,对纲常伦理、四维八德这些“老封建”太陌生,对“爱的温馨”、“做人的尊严”、“生命的荣光”这些不能当饭吃的东西又太遥远……生病了,就躲一边少拖累家室(最好不拖累),实在没必要活下去时,或吊颈投河,或喝“乐果”,才是他们应当考虑的……

一个想来便尴尬异常话题:在“不听话,就不给开饭”的凛凛天威面前,老李由于听信柏拉图老师“思想者不要被物质欲望所束缚,一个人只要降低生活质量的要求,完全可以不靠钱生活”的话,银行卡、支付宝、微信相加,精确到分尚不足七位数……当然,我也暗中发誓:为发扬“每节约一块铜板,都是为了革  命事业”的光荣传统,若发生“你的余额不足”的大病,将自行了断……但这次突然的“爆血管”,表明列  宁大叔批评的“x派幼稚病”在我身上有多严重:一些疾病发生后,是否救治完全不听病者的主观意志一一因为处于昏迷状态的你已完全失去“自行了断”的能力……

在阿堵物主宰一切的世界里,想做殉病者也难!

生病这些日子,想得最多的事情,便是生死问题,根据坦白从宽的政策,我承认:甭看老李平时一副豁达开朗样子,故作从容洒脱地放言什么“生死上帝自有安排”,其实刚生病的那三几个月怕死得很一一才过60周岁生日没多久,好不容易赶上农村人满60岁也拿162元退休金的好政策,如果只拿了几个月就呜呼哀哉,真一万个不心甘!为此,白天忧心忡忡,夜晚更难安眠……血压稍为升高,心里便十分紧张;心里一紧张,血压更飙升……

后来,幸得先知托梦,犹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悟:生命的意义在于质发生了飞跃,不在于量多一点少一点!一一最早提出“政  治的目的是  自  由”的大哲学家斯宾诺莎为了理想拒绝到海德堡大学任教授,继续打磨眼镜片子养他的哲学……因吸了过多的硒尘,四十五岁便患肺痨去世,然而他深邃的哲学思考、“万古云霄一羽毛”的风骨却一直赢得世人的赞叹和膜拜,真正是“与世长存!”大家都知道的那些老人家呢?虽动辄活到百岁,但正如臧克家老师所说: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49岁死于本能寺之变的日本战国豪杰织田信长临死前放歌:“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有生斯有死,壮士复何憾!”吾乃山野村夫而非壮士,年过六十死更何撼?!

死亡面前一淡定,血压骤然不飙了,饭吃起来格外香,晚上好睡了……真正奇也怪哉!

死的问题一淡定,另一个困扰日久的问题一一“生”的问题,也豁然开朗,这就是:生命无常,尽人事,听天命即可(天,上帝耶和华也)。

孔子是“未知生,焉知死”,我是“先知死,后知生”,也就是海德格尔生命意义上的倒计时法一一“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便是我的生死观,也是我的方法论。

(上帝为了试探我,故意让我右侧瘫痪,为此有友友曾苦笑:老李这一辈子恐怕再没机会码字了。

此文始于两月前,原只是想锻炼左手在电脑上写字、操作的能力,谁料后来便有成文之想。经过两个多月“病余时间”的艰苦努力,克服了难于想象的困难,终于用左手在键盘上敲出一篇“雄文”,真是喜极而泣……竭诚叩谢生病其间所有付出爱❤️的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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